別再忽視南亞文化挪用：時尚圈該如何自省？
從 Scandi Scarves 到 Prada Kolhapuri 涼鞋，這些在社交媒體瘋傳的單品背後，其實藏着一筆從未被好好計算的文化成本。
南亞工藝近來在時尚圈風頭一時無兩，卻鮮少獲得應有認可。
從「Scandi Scarf」熱潮到 Prada 最新 Kolhapuri 皮革涼鞋，今年各大品牌與設計師不斷向印度工藝與文化取材。然而，欣賞與挪用僅一步之差，而這種狀況早已不是第一次出現。
文化挪用並非新鮮事，時尚界更是重災區。別忘了，額頭 bindi 曾被堂而皇之改裝成「festival style」，而 turban 也早已反覆出現在天橋之上。
「文化挪用發生於權力不對等：當主導文化在缺乏致謝、脈絡或對話的情況下，借用弱勢群體的元素。」剛為 Design Museum 策劃《The Offbeat Sari》展的策展人 Priya Khanchandani 如此說道。「問題不止於誰製作或誰穿，而是歷史如何被抹去、重新包裝，再換個標籤賣錢。」
面對近來一連串事件，你可能會以為與印度相關的文化挪用愈演愈烈。文化策略顧問 Parisa Parmar 表示：「印度工藝素來精湛，紡織傳統深厚，設計人才輩出 —— 這些都不是新鮮事。真正新鮮的是，這些價值終於在全球時尚舞台上被紀錄、被承認並獲得喝采。」
在全球化與印度經濟起飛的同時，社交媒體亦成為關鍵推手；為了追求 TikTok 流量與商業利益，品牌和創作者常常繞過背後的文化、傳承與歷史。
Parmar 補充：「社交媒體可在幾秒之內讓全球美學病毒式傳播。你會看到文化元素被抽離背景，只因在當下的短暫潮流語境裡『看起來夠酷』或『顯瘦』。然而，這種方式往往忽視其深層意義；等到下一波風潮湧現，這些脈絡就再度被拋諸腦後。」
她續指：「一旦品牌介入，他們有足夠資源把這些元素再包裝，打造成對西方大眾市場更具吸引力的產品。」當然，有時品牌也能做對。
以 Pharrell 操刀的 Louis Vuitton 2026 春夏系列大秀為例，品牌邀請印度建築師 Bijoy Jain 負責場地設計，還找他入鏡形象廣告；Pharrell 亦攜手印度作曲家 A.R. Rahman 打造配樂，既致敬也真正把文化持有者拉進流程。
造型師 Reva Bhatt 說：「這正是一個示範：如何在汲取南亞設計與工藝的同時，把整個文化無縫融入創作與行銷流程。」
她續道：「他們團隊親赴印度，與當地創意社群深度交流 —— 這才是我們期望大型機構與我們合作的姿態。」
事實上，近月向南亞取經的並非 Louis Vuitton 一家。僅過去一年，我們已見證 Diljit Dosanjh × Levi’s（印度）合作、Gucci 為 Alia Bhatt 於康城影展度身訂製 sari，還有 Nike 首度與印度品牌推出聯乘。
然而，「意圖」與「執行」才是關鍵，也往往是問題所在。Parmar 指出：「一個『致敬』或合作若要有意義，必須奠基於真誠尊重、縝密研究，並讓當地專家與創作者深度參與。當品牌對文化元素缺乏理解、致謝或脈絡，只把豐富傳統淪為視覺符號，欣賞就瞬間變成挪用。」最鮮明的例子莫過於 TikTok 上爆紅的「Scandi Scarf」趨勢，催生出無數裙配「圍巾」的造型與產品。
「南亞時尚被如此高調採用，卻完全不被點名，甚至被貼上 “Scandi” 標籤，實在令人啼笑皆非 —— 兩派美學根本風馬牛不相及。雖然南亞社群在國際上取得了一定話語權，但仍被主流文化邊緣化。更離譜的是，即便談到我們的文化，它往往也被去脈絡化。」Khanchandani 直言。
「Scandi Scarf」後緊接而來的是 Prada 皮革涼鞋，也就是南亞社群耳熟能詳的 Kolhapuri chappals。Khanchandani 憶述：「我從小就在馬哈拉施特拉邦向手工匠人買 Kolhapuri 涼鞋，穿到大，如今卻看到設計品牌販售同款，卻隻字未提其來源，實在震驚。」
那是否代表南亞社群以外的人就不能用圍巾配裙，或穿這款涼鞋？當然不是。重點在於認清這些造型的源頭，以及當年南亞社群率先演繹時，它們可從來不被視為「潮」或「時髦」。
如果你來自移民家庭，家人曾因口音、衣著或食物味道在西方受嘲，那麼當這些元素被主流文化接受卻抹去原生文化時，那股刺痛感可想而知。
這無聲地傳遞出一個訊息：只有當傳統風格被剝離脈絡、調整至迎合西方口味時，它才被視為值得欣賞、值得炒作，甚至值得自豪。
Parmar 補充：「長久以來，時尚與美的標準都被歐洲中心主義主宰，令『可欲』與『可嚮往』的定義極度狹隘。」不幸的是，這套邏輯至今仍在發酵。
時尚從來離不開文化、政治與宗教，它有能力透過名人、天橋時刻和社交媒體，將整個社群推上全球舞台、改寫世人觀感。因此一旦出錯，勢必引發反彈 —— 如今，越來越多人懂得要求時尚圈負責。
被網民點名後，Prada 隨即承認靈感來源，甚至遠赴印度拜訪製作這款鞋的工匠。Khanchandani 補充：「這一刻證明南亞聲音愈來愈敢於發聲，並利用平台改寫敘事。國際市場對南亞設計熱情有增無減，但往往經由錯誤的入口 —— 奢侈品牌 —— 而非那些常被忽視、未被署名的工匠。」
說到底，文化挪用在時尚界根深蒂固，短時間內難以根除；然而，既然已有奢侈品牌能做到尊重並正確署名，就足以證明 —— 要做好，其實並不困難。
